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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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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太極殿。

聖上午睡起,正在梳妝,外面來人報:“信陵王求見。”

聖上對著鏡子梳頭:“叫他進來。”

李諭進了殿內,隔著一道簾子,聖上問:“又有什麽事?前幾日說的那樣鐵骨錚錚,如今旨意已下,再來求饒,也是不得更改了。”

李諭拱手:“兒臣今日來,不是為了求您收回聖旨,兒臣別無他求,只有一樁心願。”

“兒臣,要帶崔尚宮同去涼州。”

聖上聞言一怔,梳頭的手也停住,而後道:“崔氏久侍宮闈,是朕身邊的人,你帶她去,不怕她通風報信監視你嗎?”

李諭眸色沈了沈,回道:“兒臣長居內廷,此去涼州,山長水遠,不知是何情形,恐怕難以適應,崔尚宮是內廷女官,與兒臣年少相識,還算知根知底,讓她來打點一切,兒臣也好放心。”

聖上放下玉梳:“朕不能答應你。”

“自你幼年起,朕對你一直嚴苛,朕也知你心中多有怨恨,涼州雖遠,但未必不是好地方,那裏有大漠長河,黃沙高城,有鎮守邊疆的英勇將士。”

“你心裏的執念和怨懟都太深,終日纏綿在憤恨不公中,既不能光明磊落,也不能頂天立地,既不能順逆自如,也不能夷平險阻,作為太子,作為儲君,你差遠了,你離這個皇位差遠了!”

“去涼州吹吹邊關的風沙吧,那邊的幾個部族近年來也不大安分,活著回來,你就繼續做太子,死了,就讓你的英靈永守大梁邊城。”

“至於崔尚宮,她是朕的人。”

“等你能重回上京時,再見她吧。”

李諭半晌不語,良久才道:“兒臣希望,還能等到回來的那一天。”

聖上只是看他一眼:“放心,朕不會偏向任何一個人,你自視甚高,輕狂氣盛,你妹妹挑動黨爭,置天下萬民於不顧,崔鳳齡暗藏私心,助紂為虐,朕還沒死,這上京城還不是你們任意妄為的地方。”

“從今天開始,元寧手中將不再掌握任何權利,她永遠也不會作為儲位的繼承人。”

*

當夜,東宮便開始整理行裝。

與從前的外出巡查不同,這一次離開,是舉家遷徙,回京無期。

也許這一去就是一輩子。

這裏還有他的妻妾,他也不願她們跟著他去那樣荒蕪的地方受苦。

一一問過,是否願意和他去涼州。

願意去的,就帶著。

不願意的,就留在宮裏。

更或者,可以和離歸家,將來再嫁。

沈氏,孫氏都哭著要去,說要榮辱與共。

從前聽到這些話只覺得可笑,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臨頭各自飛。

他向來不敢輕易相信旁人。

那些表面的奉承同流,也不知是人是鬼,有幾分真心。

如今真到了困境,有人推他入深淵,有人與他共微光。

竟如此貪戀這點相伴的溫情。

心情實在覆雜。

他暗暗立誓,在他大難臨頭之際,現在每一只握住他的手,將來必定百倍回報。

見過沈氏和孫氏後,他又去見了宋氏。

如今不必再做表面功夫,他開門見山的問:“你本是聖上送來監視我的,如今我已經是廢太子了,你的作用也不再了,你呢,是要留下,還是跟我去涼州。”

宋氏沈默良久,緩緩道:“從進東宮的那一日起,妾身就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是嗎?擔著東宮侍妾的名號,您走了,我一樣沒有好日子過。”

“殿下說的對,從今以後您不是太子了,也不會再受太極殿的監視了,我也沒有作用了,您要是不嫌棄,妾身願意跟您去涼州,我別無所求,有口飯吃,有個容身之處就行。”

李諭輕嘲一笑:“好啊,沒想到本王身邊,還都是一些能共苦的女人,你既然這樣坦誠,本王就留你這條命。”

*

雨夜,聖上犯了咳疾,今夜鳳齡親自守夜,元寧公主也留在宮裏侍疾。

檐角滴落雨水,深宮的夜晚,只有無盡的寂寥和沈默。

偏殿熬著湯藥,散發陣陣苦香。

鳳齡正盯著火候,遠遠的,看見元寧公主進了偏殿。

元寧公主慢步走來,和她說:“明日信陵王啟程涼州,咱們一同去送送他吧。”

鳳齡神色淡淡:“他狼狽離開,心裏必然記恨我們,您已經贏了,又何必再去耀武揚威,得勢而不驕,才是成大事者。”

元寧公主笑了笑:“你還是太心軟,事已經做了,仇已經結了,不做絕,只會給自己留後患。”

鳳齡轉過身看著她:“您還想做什麽?信陵王這一走,想必是不會再回來了,公主與其想方設法為難他,不如想想怎麽把握住中書省和六部,畢竟就算信陵王走了,聖上也沒有把這些權力交給你。”

元寧公主一笑:“不急,這些事,可以慢慢來,我現在心頭唯有一樁事。”

她緩緩靠近,壓低了聲音:“我不想再看到這個哥哥了,我希望他永遠回不來。”

她握住鳳齡的手:“尚宮,你明白我的意思,你知道該怎麽做。”

鳳齡一寸一寸將她的手推開,直直望向她:“殿下,您瘋了。”

元寧公主勾起唇:“崔鳳齡,太過婦人之仁,對你沒好處。”

她扶了扶鬢邊珠花:“旁的我也不要你做,只是明日哥哥啟程,還勞煩尚宮替我準備一杯薄酒,我要為哥哥餞行,我記得西域帶回的鴆紅還有一些,那可是好東西,要用上,明白嗎?”

鳳齡不可置信的看著她:“他畢竟是您的兄長,他還是大梁的親王,還是聖上的兒子啊,聖上還沒有完全厭棄他,你把事做太絕,聖上也不會放過我們的!”

元寧公主冷冷一笑:“什麽時候你變得這麽膽小如鼠了,放心,你只管做,所有的事,我來擔。”

*

曠野風大,卷挾落葉枯紅,更顯蒼涼。

李諭站在城關處,看向遙遠的北方,那是他即將要去的地方。

懷安走過來道:“殿下,去馬車裏吧,外頭風太大。”

李諭面色平靜:“涼州的風沙像刀子,現在就要躲,到了那裏怎麽習慣得了。”

懷安嘆了口氣,又道:“宮裏來人給您送行了。”

李諭心覺可笑的搖搖頭:“誰來了?”

懷安答:“是崔尚宮。”

李諭心弦猛跳,一種別樣的感覺讓他鉆心覓縫,咬牙切齒。

他一轉頭,鳳齡遠遠站在曠野上看著他。

今日她穿了一身淡藍長裙,像是民間女子妝扮。

卸去那朱紅官服,累金頭冠,甚至不像他記憶裏的崔鳳齡。

他滿腔的怨恨和嘲諷在一回身時,脫口只匯成一句話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

鳳齡道:“來為殿下送行,願殿下一路平安。”

李諭看著她:“從小到大,凡我所想,元寧都一定要和我爭搶,父母溫情如是,江山皇位如是,有時我在想,我究竟得到過什麽,似乎應有盡有,又好像一無所有,可是你為什麽要站到她那邊?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
鳳齡沈默片刻後,回了句:“有些事,是天註定,而非人註定。”

他涼涼一笑:“天註定,說得好,那你就向老天爺祈禱吧,祈禱本王最好永遠不要回來,將來若是再見,必不會像今日這樣平靜。”

鳳齡垂目:“奴婢惶恐。”

她並不害怕,之前或許還有一點愧疚,現在也不願再想了。

等她辭官離宮,抽離這漩渦之地,和景硯兩人遠走高飛。

海闊天空,無邊自由,將來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。

他們定能恩愛長久,兒孫滿堂。

宮裏的人和事,無論是仇是怨,無論前路如何。

今日一別,便是滾滾紅塵,不覆相見。

不遠處,另一輛華蓋馬車緩緩停下,元寧公主在一眾仆從的簇擁下姍姍來遲。

婢女捧來一壺酒,元寧公主走過來莞爾笑道:“涼州苦寒,妹妹特送薄酒一杯給哥哥踐行,望哥哥一路好走。”

李諭淡淡一笑:“酒就不喝了,只是本王很感慨,從前覺得你年紀小,萬事可以不計較,如今妹妹長大了,讓哥哥也不得不反省反省。”

“涼州雖遠,但也不是天邊,總是車馬能行,人煙能至之地,將來還會再見的,待來年哥哥回京,今日你給我的,必定數倍奉還。”

元寧公主緩緩笑道:“那哥哥好走,恕妹妹不遠送了。”

馬蹄騰起飛沙,北行車駕啟程。

待馬車隊伍走遠後,元寧公主冷笑一聲,轉過頭來,命令身側婢女:“這杯酒,你來喝。”

婢女嚇得魂飛魄散,連忙跪地求饒:“公主饒命!公主饒命!”

元寧公主走上前,不顧那婢女拼命的掙紮求饒,徑直將那杯酒灌入她口中,小婢女捂著嘴痛哭不已。

半晌後,卻不見異常,元寧公主並不驚訝,丟掉酒杯,回身給了鳳齡一個耳光。

鳳齡跪下:“奴婢不知何罪之有?”

元寧公主居高臨下看著她:“我知道哥哥不會喝這杯酒,我只是想試試你,到底是不是對我忠心,沒想到啊崔鳳齡,你我的情分,還是淺了點,看來少宣說得沒錯,我不能信你。”

鳳齡垂下眼眸:“公主恕罪,您是龍子鳳孫,可以任性妄為,可奴婢身份卑微,實在擔待不起毒殺親王的罪名。”

她擡起頭:“榮華富貴,官爵名利,您的種種承諾,都是空中樓閣,奴婢怕福沒享到,命先丟了。”

元寧公主挑了挑眉:“可是我最不喜歡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,要站隊,就要站穩了,想兩邊倒的人,往往摔得最慘。”

鳳齡道:“奴婢一早就和您說過,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站在誰的派系裏,你我之間本就是交易,又何談真心呢?您也知道我要的是什麽,待我離宮後隨夫外放,遠在千裏之外,公主也可以安心了不是嗎?”

元寧公主故作驚訝的問:“你是在求我還是在威脅我啊?”

鳳齡淡淡一笑:“公主,用人朝前,不用人朝後,這可不是明智之舉,信陵王的車駕還不遠,奴婢現在追上去陳情訴狀還來得及,再不然,太極殿日日夜夜在那裏,總不會長腿跑了的。”

她仰起頭微笑:“夜長夢多,最易生變數。”【看小說公眾號:玖橘推文】

元寧公主勾起唇,一把扯過她衣襟,湊近她耳邊:“崔尚宮啊崔尚宮,這才像你嘛!”

“你放心,現在咱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你手裏還握著我的把柄呢,這點誠信我還是有的,尚宮如此懂我,看在你的面子上,將來我會給你夫君一個好前程的,你大可以安心做你的國公夫人。”

鳳齡稟手:“多謝公主。”

元寧公主忽然一笑:“崔尚宮,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有大志向的人,可惜了,竟然為情所困,男人是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,玩玩兒也就罷了,你怎麽還認真了呢?”

“看來這程景硯真是個千年的狐貍精,讓你如此淪陷,竟然甘願放棄官職地位,離開王朝權利的中樞,也要選擇他。”

“別怪我沒提醒過你,想想你今天的這一切,想想你這一路是怎麽走來的,這十年來的每一步都來之不易,你啊,將來困於宅院,相夫教子的時候,別後悔就行了。”

元寧公主瞥了她一眼,而後轉身離開。

她越走越遠,只能看到那滿頭珠翠,錦衣華服的背影。

帝王家的富貴太重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*

馬車裏,懷安遞給李諭一封書信:“內宮奏表,未留名字。”

李諭揭開信封,裏面夾了一只曬幹的秋海棠。

紙上只有兩句話:冰雪百花殺,逢春自然發。

李諭是母親給他的名字,尉遲逢棠是父親給他的名字。

敢稱呼逢棠這個名字的人,還能有幾個呢?

崔鳳齡,你究竟是什麽意思,既算計我一無所有,又勉勵我苦盡甘來。

還是你不放心元寧,想要左右逢源,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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